“所以你這是要我撒手不管？”</p>

“你本就不該管！”</p>

“我要管！”</p>

“你不能管！”</p>

“為何不能？我是希林的公主，那些姑娘是我希林的子民，我有資格管！”</p>

“所以，始終究……還是要做回希林公主嗎？”</p>

真雅怔住，惶然揚眸，與無名相凝</p>

他的眼潭，沈蘊著過於深刻與覆雜的意思，眸光清銳犀利，仿佛看透了她</p>

她驀地伏斂羽睫，躲開他的逼視“總之，我不能不管”</p>

不能不管這是她的回答</p>

而他明白，這話裏隱喻的涵義</p>

她終究還是那個心系江山百姓的公主，她的心依然有份牽掛，對於王位，對那條她久遠以前便認定自己該走的路</p>

絲然她口不明言，但他想，她終有一日會回宮的，遲早而己</p>

沙漠飛雪，果真將是他此生不可得見的奇跡嗎？</p>

無名側過頭，迷蒙的眼遙望西方</p>

在真雅的堅持之下，他倆騎著馬，悄悄尾隨於那些人牙子後頭，往唐國邊關的方向走</p>

那裏駐紮著大批戍守邊關的將士，軍營生活寂寥，有些不能攜帶家眷一同前來的小兵，長夜漫漫，需要慰藉，於是便有一群人牙子來往各國邊境，買賣軍妓，除了慰勞官兵，也能幫忙開墾電田</p>

希林女子五官深邃，身材雖較為高，骨架卻纖細柔美，兼之身強體健、能耐操勞，很受當地官兵的喜愛，往往能賣得高價</p>

這一路往南，離西方沙漠便愈來愈遠，看來那壯闊淒迷的雪景，他們是看不到了</p>

她會有遺憾嗎？</p>

無名收回茫茫視線，凝定於前方的真雅，兩騎之間拉開十數步，很明顯，她不想與他交談</p>

生氣了嗎？</p>

他也氣啊！她不欲言語，他何嘗想開口？一股悶郁橫梗於胸臆</p>

這還是他們相識以來，初次鬧得這般僵持不下，如一對口角不合的年輕犬妻</p>

傍晚，那群人在野地紮營露宿，他們也於附近尋了塊空地，他撿拾幹柴，生了一堆火，兩人各自坐在火堆兩邊，默然不語</p>

這份僵凝還要持續到何時？他賭氣不問，她也淡漠，吃過幹糧後，自顧自地入睡</p>

好怒！</p>

有多久，他不曾領受過情緒如此強烈起伏的滋味了？為了一個人喜怒哀樂，半點由不得自己——這就是愛嗎？</p>

太令人無從掌握了，他但願自己別愛她，也不至於受這種苦</p>

無名郁郁沈思，一道冷風吹過，火焰半滅，他忙加添薪柴，重新將火燒旺，見她在夢中拉攏毛毯，似是感覺到寒意，他一凜，遲疑半晌，終究還是悄然起身，把自己那塊毛毯也蓋在她身上</p>

沒了毛毯，他覺得有些冷，於是靜下心來打坐，慢慢睡去</p>

不知過了多久，一股焦味驀地襲來，他修然睜眼</p>

真雅亦察覺到異狀，悠悠醒轉，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條毛毯，微楞，可尚不及細想，前方湧來一團濃煙，跟著有人驚慌大喊</p>

“失火了！失火了！”</p>

怎麽回事？兩人匆匆起身，同時往濃煙竄升處張望，當是那群人駐紮的營帳燃了火焰，熊熊燒成一片</p>

人聲鼎沸，馬嘶不絕，其中還夾雜著女子的尖叫哭泣</p>

真雅頓時倉皇“糟糕！她們被困在裏頭嗎？快去救她們！”</p>

語落，她也不管無名反應，心急如焚地往火光處奔去，他阻止不及，只好也跟在後頭</p>

現場一片混亂，火舌從某頂營帳中竄出，回旋如龍，紅光染遍半邊天</p>

數名彪形大漢在一旁圍觀，似是放棄搶救</p>

“為何不滅火？提水來啊！”真雅氣惱地下令</p>

大漢們不解地望她“姑娘，你打哪兒來的？這裏荒郊野外，哪兒來的水？也只有我們隨身喝的，還不夠撲滅一堆柴火昵，何況是這種熊熊大火”</p>

“可裏頭有人啊！你們怎能站在這兒一動也不動？快進去救人啊！”</p>

“放心吧，裏頭只有幾個姑娘，她們原本就是賣身做女奴的，如今死在這兒，也不算淒涼，這就是命——”</p>

“說這什麽話！”一記清脆的耳光截斷大漢涼薄的言語</p>

出手的人是真雅她實在太氣了，一時憤慨，把持不住理智，這激怒了這群人牙子，幾個人團團圍過來</p>

“姑娘，瞧你細皮女敕肉的，也是個上等貨色，既然這把火燒了我們幾個貨品，拿女爾來抵償似乎也不賴”</p>

“放肆！”</p>

“喲，說話還挺嗆的嘛！被辛辣來勁，我瞧肯定能賣到好價錢——”</p>

刀影疾掠，鮮血飛濺</p>

眾人驚呆了，眼見方才還垂涎說話的同伴瞬間便趴倒在地，當場氣絕身亡</p>

“誰敢動她一根寒毛，便殺得你們片甲不留！”</p>

無名冽聲撂話，橫刀護於真雅身前，姿態孤傲冷漠，如荒野一匹狼</p>

沒人敢說話，甚至連動都不敢動，呼吸也識相地收凝</p>

他傲然眸晚，確定無人膽敢輕舉妄動後，才轉過頭“你還好吧？”</p>

話語方落，他霎時震凜，只見真雅竟已自作主張，往失火的營帳走去</p>

他急忙上前拉回她“你做什麽？別太靠近，危險！”</p>

“我得去救她們，你沒聽見嗎？她們在呼號！”</p>

確實在呼號，痛哭、慘叫不絕於耳，令人聞之鼻酸</p>

“救命啊！救救我們……好痛、好痛！”</p>

營帳裏被困住的姑娘嘆泣呼喊，而那些逃出生天，傻傻呆立於營帳四周的姑娘更是個個面容蒼白，淚流滿面</p>

“誰來救救我們？拜托！救救我們——啊！啊-”</p>

聲聲淒啼震耳，真稚實是不忍聽，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要扯碎了，好焦急，卻也無助“她們在哭，她們需要我……你放開我，無名，我一定得設法救出她們……”</p>

“你瘋了！你不能去！”他以臂膀箍圈她，不許她亂動“火勢太大了，你進去只有徒然葬送一條命！”</p>

“可是……她們需要我”真雅掙紮“就像那天攻城一樣，只要我說聲停戰，那些百姓就可以不必枉死的，是我，都是我的錯……”</p>

“真雅，嬌冷靜點！”他把定她，直視她淒槍的眸“這場大火不關你的事，是意外，誰也無能為力！”</p>

“不是，我一定能做點什麽，必須做點什麽——”她頻頻搖首，處在一種絕望卻又堅定的情緒中“她們在哭，承佑哥說，我不能假裝聽不見，不能逃避現實”</p>

是曹承佑！是他要將她搶走嗎？他人都死了那麽多年了，為何還不肯放過真雅</p>

無名發覺自己憤怒，恨著，從來不識得如何恨一個人，可他現下真恨曹承佑，恨那個至今仍占據她心房的男人，</p>

“你放開我，讓我去救她們，讓我去”她焦灼地低語</p>

“不行，我不放開！”怎能放開？這一放手，他或許將永遠失去她，不能放，他不想將她讓給任何人，包括希林每一個百姓，包括那陰魂不散的曹承佑“你不準去，我不準你如此強逼自己、為難自己，你留下來，就在我身邊”</p>

“無名……”</p>

“你留下來，算我求你”威脅也好，懇求也罷，總之他無論如何不能放手，她懂嗎？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以身犯險？“真雅，你聽我說——”</p>

“放開她！”</p>

一道淩厲的呼斥忽地猶如落雷般震響，轟然劈向兩人耳畔</p>

“放開殿下！”那聲音又起“無名，否則你今日將慘死於箭下！”</p>

是……曹承熙？</p>

無名回首，果見曹承熙率領一群衛士，站成一列，人手持弓，箭在弦上，全數瞄準他</p>

“承熙，是你？”真雅亦認出來人，顫聲相問</p>

“是，殿下”曹承熙出列，恭敬跪下“下官護駕來遲，還請殿下恕罪”</p>

“你們……怎知我在這兒？”</p>

“日前有人在希林邊境疑似見著殿下，下官接到消息，立刻率人循線追尋三日前，偶遇一位不知名的俠士，蒙他告知您的行蹤，我們這才快馬加鞭地趕上”</p>

那位不知名的俠士，恐怕就是師父吧無名閉了閉眸，嘴角撇開一絲苦澀</p>

“原來如此”真雅悵惘，瞥一眼仍肆意燃燒的火勢，眉宇蹙攏，正欲發話，曹承熙搶先揚嗓</p>

“公主可知嚴冬被殺了？”</p>

“嚴冬？”真雅咀嚼這令人錯愕的消息“是黑玄的護衛嗎？”</p>

“不錯”曹承熙頌首“德芬公主派他送信給您，他卻於途中被殺，殺他的人，如今就在您身邊”</p>

什麽？真雅震撼“你是指……無名？”</p>

“就是他”曹承熙落向無名的目光滿是憎惡與敵意</p>

無名毫不在乎他在乎的，只有懷裏這個女人，只有她的看法，能左右他的心緒</p>

但她看他的眼己蒙落陰影“你為何殺他？”</p>

這問題，他無從回答，殺嚴冬的人不是他，但他仍是間接的劊子手</p>

“當然是因為他想隱瞞自己的身分！”曹承熙批判的嗓音又響起</p>

他感覺真雅渾身顫栗著</p>

“你……究竟是何人？”她啞聲相問</p>

她開始懷疑他了嗎？那潛藏於她眼裏的，可是驚懼？她怕他嗎？</p>

無名黯然，咬牙無語，兩條臂膀緩緩地、緩緩地垂落，身子往後退一步</p>

即便再留戀、再不舍，滿腔洶湧著瀕臨癡狂的痛楚，他終於還是不得不對她，放了手——</p>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